我家先生是搞技术工作的，是某个行业标准委员会的委员。每年要出席行业标准的修订会议，会议地点各省轮流。
那年的会议定在四川省成都市。我刚刚退休，闲着，先生便叫我一起去成都。我买了来回机票。先生开会，我去自由行旅游。
傍晚，全国各地来的二十来个委员到齐了，吃晚饭前，主持会议的人吧，站起来讲了会议的安排，讲了明天要讨论决定的事项。主持人的话大多是行业标准的专业术语，我听不懂，与我无关，可我却听得耳朵竖了起来。因为她的声音太好听了。我觉得用婉转悦耳、银铃般的动听等等陈词滥调来形容都远远不够，她的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独特韵味，岂止绕梁三日。我打量她：眉目清秀、腰板挺直；中等个子、不胖不瘦。暗自思忖：如果她当播音员、当演员或许是个大明星了。
我悄悄从先生的文件袋抽出会议名单看了看。这位女主持人的姓H，是行业标准委员会的秘书长。与会委员都是高工，显然，她是其中翘楚，且是唯一的女性。
吃了饭，H秘书长被好几个人围着交谈，他们的专业话我听不懂，全是要解决的技术问题。这是个务实的会议。
我忍不住与先生讲H秘书长的普通话标准、好听。可能先生认为我的见识太表面，说，她是北京人，普通话肯定好。你不要小看人家。她是教授级高工，权威呢，部属某科研所所长。
我心里嘀咕：我哪里会小瞧人家，说她的声音好听不行吗？
会议开三天。第一天我去都江堰，第二天去了青城山，第三天我坐公交车在成都市里东逛西逛：杜甫草堂，宽窄巷子……
回来吃晚饭。我特意挨着H秘书长坐。餐桌座位不固定，会议餐总是有人吃有人不吃的。
一起吃了三天的早餐和晚餐，我估计H秘书长对我应该脸熟了，便小声对她说：H秘书长，不好意思，我冒昧问个问题，与你们行业标准无关。可以吗？
H秘书长转过脸看着我，和蔼地说，哦？你说吧。
我觉得你的嗓音特别好，比广播电视里的还好听呢，真的……我真诚地说。
H秘书长嘿嘿笑了起来，说，谢谢你这么夸我，我还真的差点当播音员呢。
我赶紧追问：那你怎么没当呀？——
H秘书长说，1958年夏天吧，我高中毕业。那年北京广播专科学校正式成立，招生。我读中学时，演出诗朗诵、报幕什么的在学校有名，好多同学鼓动我报考北京广播专科学校。我想拿个稿子念念不脏不累的，这份工作女孩子挺合适，便填了。
志愿表交到班主任老师手里。老师一看，拿起笔刷刷划掉“北京广播专科学校”，填上“清华大学”四个字。回头“横”了我一眼：那算什么大学？你给我好好念个大学！
所以，我考上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工厂当技术员，我在工厂好多年呢，改革开放后才调回北京……
美妙声音讲的故事！
刷刷两笔改变了人生！
H秘书长对老师改变她高考志愿有想法吗？她出生在怎样的原生家庭？她穿着劳动布工作服在工厂车间与油腻机床打交道的又脏又累的经历……
我满腹疑问。考虑H秘书长主持了三天实打实的会议一定很累，我不能拖着她再聊，反正明天会议安排旅游，我想趁明天一起游玩的时候再“逮”住H秘书长刨根究底。
不料，第二天H秘书长坐飞机回北京了。她很忙。
好多年过去了。我总忘不了H秘书长的好声音。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梦。当工程师，是那个时代的梦啊。
